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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tp://www.udn.com/2007/9/19/NEWS/READING/X5/4018879.shtml
【聯合報╱楊照】

《詩經》〈北風〉:「北風其涼,雨雪其雱。惠而好我,攜手同行。其虛其邪,既亟只且。」大意是說:吹來的北風多冷啊,落下來的雪多盛啊,愛我的好朋友,跟我一起走吧!走的速度太慢了嗎?唉,已經很快了!

下一段,「北風其喈,雨雪其霏。惠而好我,攜手同歸。其虛其邪,既亟只且。」詩人反覆說:吹來的北風多麼疾厲啊,落下來的雪多厚啊,愛我的好朋友,跟我一起去美好的地方吧!走的速度太慢了嗎?唉,已經很快了!

再下一段:「莫赤匪狐,莫黑匪烏。惠而好我,攜手同車。其虛其邪,既亟只且。」沒有黃褐色的皮,就不會是狐狸;沒有黑色的羽毛,就不會是烏鴉。愛我的朋友,跟我一起上車走吧!走的速度太慢了嗎?唉,已經很快了!

這是一首什麼樣的詩?很清楚,這是魏國人離家去國,發抒感慨吟誦出的詩篇。三段中各有八個字,一字不改反覆三次──「其虛其邪,既亟只且」,短短兩句話,表達的卻是前後矛盾的情緒。前一句憂心這樣離去的速度,會不會太從容太慢了啊?後一句急轉,用強調的語氣說:「夠快了!夠快了!」

歷來解詩者,有人因為這兩句的矛盾意涵而主張,兩句話乃是兩個人分別說的,一個急著要離開,一個寧可慢一點。不過,如果考慮離家去國的情境,那麼將這兩句話想像成是同一個人的自我詰難,或許詩中訊息更強烈、更感人吧!

處在今天的台灣,我們尤其能夠體會那種矛盾自我詰難態度,不是嗎?每天都有新的理由,讓我們相信這個國家、這個社會不斷在沉淪糜爛,而且也像周朝的環境,我們明白台灣之外,不是那麼難到達的地方,就有可以躲開沉淪糜爛的去處,就有可以遮風避雪的屏障。多少人走了,又有多少人一直在掙扎考慮要不要走。一邊想:再不走,我們要跟這個社會一起沉淪糜爛下去嗎?然而,怎麼可能不同時一邊想:真的可以一走了之,棄家鄉親人於不顧嗎?就算身邊有夥伴有愛人,還是不能無情地加快腳步吧!

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,逼著兩千年前的詩人,今天的我們,陷入矛盾痛苦的情緒裡呢?唉,詩人早早就用再簡單不過的句子表白了──那是因為天下的狐狸一樣褐黃,天下的烏鴉一樣黑,擁有權力的人從來不會用不同的方法運用權力,永遠將自己的利益看得那麼大那麼重,看不到給予他們權力的人真正的需要,改不了狐狸的褐黃,改不了烏鴉的黑,那,除了在走與不走、走又不走的痛苦中反覆,還能怎麼樣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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